吕司拧巴着眉峰,脸色变来变去,绞尽脑汁思索的模样,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架势。

张其心中好笑,司儿小脸稚嫩,偏偏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,让人看了,总觉得很有喜感,张其拍了一下他的脑袋,笑着道:“莫要多想,此事为父记下了。”

吕司抬起头,大眼睛忽闪忽闪,不解地问道:“为何不能收拢流民?”

张其微微一叹,娓娓道来:“东白山下王家村,王也忠厚老实,为人纯善,家中资产虽不丰厚,却也小有余粮,前些日子,难民刚刚逃到徐州,王也怜悯一对孤儿寡妇,施舍了一些吃食,几日后,王家村遭遇盗匪洗劫,村中老小无一幸免,带路者,正是那对孤儿寡母,村民何辜,王也何辜,心善施舍了一餐饭,便引来如此滔天大祸,王家村只余下外出的几人生还,后来,据说那对孤儿寡母,也被盗匪给杀了,但是死去的人......”

吕司傻眼了,心里只感觉不寒而栗,一餐饭引来这样悲惨的血案,他果然还是太嫩了,难怪昨夜义父对他淳淳教诲,想必是怕他心善步入王也的后尘。

可怜之人,必有可恨之处,那对母子为了活命,出卖自己恩人,然而,盗匪又岂会讲信用。

张其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流民不知根底,不知品性,稍有不慎,便会引狼入室,故而,你看除了那些世家豪强,谁敢真正收拢流民。”

吕司嘴唇蠕动,妄想挣扎一下,非常没有底气的辩解道:“流民也有好人。”

张其点头,赞同道:“司儿言之有理,流民当中确实好人居多,然则,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能分得清,那对孤儿寡母,是坏人吗?不是,他们只是贪生怕死而已,流民无家可归,心中了无牵挂,他们没有道德的拘束,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情,均有可能,岂不闻,易子而食之典故,亲人尚且能够狠心杀害,更别提区区一个恩人,为了能够活下去,出卖,背叛,恩将仇报之人比比皆是,他们不是坏人,但是......”

张其不再多言,有些事情点到即止,他相信司儿会想明白。

吕司没精打采,整个人都蔫儿了吧唧的,张其所言他懂,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坏人,无非人性二字,艰苦的生活,彻底揭露出人性的黑暗。

夜晚,万物静籁。

吕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张其的话,对他的冲击有点大,按照义父的说法,世上岂不是充满绝望,如果人人都恩将仇报,人人都自私自利,如果世上没有了道德约束,没有了人性,人类还能活下去吗,简直可以和世界末日相比了。

三国时期,金戈铁马,英雄辈出,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代,吕司一直心怀向往,乍然听到张其的话,他有些无能接受,并不是他多么心善,多么不忍,他只是觉得,一只老鼠,不该坏一锅粥,古人淳朴,倘若因为少数泯灭人性的流民,而对其余人心存偏见,这是不对的。

他不是一个善良的人。

他有自己的小心思。

甚至,他对杨许踏上一条注定的死路,不闻不问。

危及自身的情况下,他是一个冷漠的人。

但是,他是一个华夏人,更是一个中国人,他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儿。

大汉天灾连年不断,百姓苦不堪言,他若因为区区少数之人,就连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没了,那不叫冷漠,叫冷血。

吕司始终都觉得,世上还是好人居多。古人讲诚信,重义气,他们的那种节气,那种风骨,那种为了道义而舍身忘死的精神,一直是他所倾羡的。

次日一早,吕司顶着黑眼圈,神色认真地对张其说道:“义父,孩儿觉得,昨日义父所言有失偏颇,流民当中确实有人恩将仇报,丧心病狂,但是孩儿以为,他们大多是贫苦百姓,淳朴,善良,心地没那么坏,王也之事,那对母子固然可恨,但我相信这只是个别情况,并不是所有流民都会忘恩负义,说到底,还是朝廷的错,盗匪横行,官府难道不管吗?”

张其失笑,诧异道:“司儿昨晚想了一夜?”

吕司点了点头,仰头注视着张其,义愤填膺地说道:“孩儿觉得,朝廷才是罪魁祸首,各地遭灾,朝廷不管,盗匪横行,朝廷也不管,朝廷究竟是干嘛的。”

张其脸色一变,急忙捂住他的嘴,怒道:“住口,朝廷之事岂能非议,你这孩子,往后切莫口无遮拦。”

“唔唔———”吕司挣扎了两下,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,大口呼吸新鲜空气,不满道:“义父,您要扼死我了,家里不是没外人吗,只有在义父面前,孩儿才敢仗义直言。”

张其狠狠瞪他一眼:“你还仗义直言,胆子不小,朝廷的事情都敢乱说,大汉律法,自己去读五百遍。”

吕司一听,心下大惊,什么忧国忧民的情绪都没了,连忙大声喊叫:“义父,您不能这样———”

张其冷冷一笑:“我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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